说鼠曲草,没几个临海人知道。说“青”,没几个临海人不知道。
“青”,是为清明而生的,清明前后踏春或上坟,采“青”成了上坟仪式结束之后的一大消遣。清明之前,鼠曲尚未开花,淡绿的球簇小花蕾吐露出星点嫩黄,这时候的鼠曲草,身披丰富白色棉丝,辨识度很高,茎叶嫩,纤维少,做青团青饼正好。清明过后的鼠曲,黄花长开了,茎变硬了,白色棉丝稀薄了起来,即便碾碎和在面团里,野草的纤维还是容易被舌头分辨出来。咬一口青团青饼,牵出细细长长的野草纤维,心头不悦,这种经历我是有的。与鼠曲草相关的美食多发生在春日未深之时,过了时令的鼠曲草干脆别采,由它们去生长,留着做种,也好为明年清明的口舌之怡埋下伏笔。
“青”,又似乎是只为台州人而生。台州以外地方,清明时节做青团,很少听说用鼠曲草的,田埂溪边大片毛茸茸鲜嫩嫩的鼠曲草,就这么被白白浪费。青团青饼全国各地都做,但各地在馅料和形状上又略有不同。青团为咸,青饼为甜,这点倒是有共识的。我先生老家富阳农村的青饼,将白糖直接掺进面团,然后面团入模敲成饼状,饼无内馅。青饼无馅,这在我们老家台州听起来不可思议。台州的青饼可以不用模子敲花纹,但内馅是一定要有的,或豆沙,或麻芯,或桂花白糖,无馅的青饼在我们看来过于实笃笃,如何下咽?
鼠曲草在我先生老家,也是被当作无用的野草,这令我大为惊讶,大片鲜嫩柔美的鼠曲草在田垄头、小溪边、庄稼地里,恣意生长,从来没有人去关注和采摘它们。我们老家台州当成宝贝的清明“青”,竟然在一个相隔并不遥远的江南城市,得到如此不同待遇,可见华夏大地上民俗民风的丰富多彩。
宝贝鼠曲草被白白浪费掉,委实可惜,当我惊讶地提出这个问题,婆婆说,这种是“野青”,不好吃。而她们当地认为正统的“青”,又恰恰是我们台州当地认为不好吃的野青 – 艾草。这可真是一地一风俗,一地一口味啊!
做青团青饼也有讲究和不讲究的。讲究的人用汁,捣烂嫩叶漉出绿色草汁,和面成团,这样就不会有野草纤维嵌入牙缝的失态了。不讲究的直接用捣烂的草泥和面,当然必须用鼠曲草的嫩牙尖,开水焯后放在沥篮里自然沥干。有经验的长辈会将煮熟的“青”放置几日,待它释放出更加浓郁的草香再用。鼠曲草本身就有特殊的本草香味,皮日休云:“深挑乍见牛唇液,细掐徐闻鼠耳香”,这种本草香味淡淡、幽幽,毫无进攻性。鼠耳即鼠曲草,因为嫩叶披覆茸茸白毛,故而又有人称它为鼠耳草。煮熟沥干后的鼠曲草放置几日,这种本草香味就更浓厚了。
叶如鼠耳,花开如曲,古人对鼠曲草之名做了注解。可“曲”到底是什么呢?我认为这“曲”,应该是“鞠”,鼠曲草名字的正规写法应该是鼠鞠草。那么“鞠”又是什么意思呢?《本草纲目》里说:“鞠,言其花黄如鞠色,又可和米粉食也”,这就很明显了,“鞠”在古代同“菊”字,鼠曲草的黄色小花,极像一粒粒未开放的菊花蕾,故以此形容之。
至于台州人为什么把鼠曲草叫做“青”,一直以来没有一种可以令人信服的说法。如果只是因为它能够漉出青色汁液做青团,未免太牵强。仲春时节,应节气之邀约,万物皆清爽而成清明,各种野草野菜竞相登场,能做青团的草不至一种,由各地人的口味喜好选用,譬如我们台州人当成清香美味的鼠曲草,婆婆家认为是难以下咽的野草。后经查资料,原来不仅咱们台州地区把鼠曲草当清明的宝贝,湘江中下游地区,清明节做青团用的材料也是鼠曲草:“鼠曲染糯做糍,色深绿,湘中春时粥于市。五溪峒中尤重之,清明时必采制,人祀其先,名之曰青。其意以为亲没后,又复见春草青青矣”。
这段来自《植物名实图考》的文字很明白解释了我的疑惑。原来“青”之名,并非只言其色,而是与亲情、时光紧密联系在一起的。离离原上草,一岁一枯荣,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,逝去的亲人不复存在,而这春草青青,却能每年按时应约,仿佛带着已逝亲人的嘱托和口信,有多少悲念、愁思和放不下的寄托酝酿在里面啊!这白绒绒的棉丝里,又有多少千丝万缕的感情萦系在里面!
鼠曲青青,记忆犹新。鼠曲茸茸,别后珍重。纵然是永别,每年能应时见到此小草在仲春的气息中降临人间,也让人觉得,仿佛能与远在时空那一头的亲人,还有着某种维系和沟通,心,便也就暖了一些起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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